战争不仅摧残着人命，也摧毁了本来美好的环境。满地的沙尘被成千上万只奔踏的脚搅起，如同黄色的浓雾喷撒在每一个晋国士兵的脸上，当然，在队伍末尾的冯攸生更是如此，脸上、睫毛上，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被砂纸摩擦。他麻木地跟着队伍的尾巴，双腿像灌了铅。身旁的周立，用那根磨得光滑的枯枝拄着地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龟裂、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面上跋涉，嘴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，试图驱散这通向死亡之路的死寂。他干裂的嘴唇沾满了沙土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尘土味、汗馊味、皮革鞣制的酸味，以及…一丝从远处战场飘来的、若有若无的、令人作呕的焦糊和铁锈混合的气息。这气息像一只冰冷的手，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。前方，梁国边城的城墙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荒原上。突然，凄厉的号角如同鬼哭般撕裂了沉闷，紧接着是战鼓——低沉、急促，如同巨兽的心跳，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冯攸生那几近停滞的心脏上。
“破城！杀光梁狗——！”
军官的咆哮带着歇斯底里的狂热，唾沫星子在尘土中飞溅。原本压抑沉默的队伍瞬间被点燃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疯狂地向前奔涌。两国士兵刀盾相互碰撞，发出刺耳、令人牙酸的噪音，弓弦绷紧的吱嘎声不绝于耳。一张张沾满厚厚黄尘的脸，麻木迅速被一种扭曲的、混杂着恐惧与杀意的狰狞取代。冯攸生被身后一股巨力猛地一推，脚下被裸露的草根一绊，狠狠扑倒在滚烫、布满碎石的沙地上，粗糙的沙砾瞬间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。火辣辣地疼痛惊醒了迷茫中的他。他抬起头看向前方，终于意识到五代十国的战争真正的发生在了他的身边，冯攸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——拔出了一把并不算锋利的铁剑，冰冷的触感非但不能让他沉着下来，反而像毒蛇般钻入骨髓，带来更深的寒意。
杀声，如同酝酿已久的雷霆，终于从前方那道城墙前轰然爆发！
晋国的铁骑，如同黑色的钢铁狂潮，马蹄践踏大地，发出沉闷的、撼动心魄的隆隆巨响，率先撞向了梁国防线的拒马和盾墙！紧接着，是如同暴雨砸落铁皮般密集的撞击声、木料碎裂声、骨骼断裂的咔嚓闷响，以及第一波骤然拔高、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濒死惨嚎！这些声音混合着更加狂热的两军的喊杀，瞬间将这片荒原变成了沸腾的熔炉！
冯攸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音浪震得耳膜生疼，本能地缩向一面布满陈旧刀痕、蒙皮开裂的木盾后面，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。透过弥漫的尘土和盾牌的缝隙，他看不到清晰的杀戮景象，只有无数晃动、扭曲的黑影在黄雾中搏杀， 但听觉带来的冲击更为恐怖：利器入肉的噗嗤声、钝器砸碎骨头的闷响、战马濒死的嘶鸣、士兵被踩踏时发出的短促哀鸣、以及一种如同野兽啃噬骨肉般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噪音… 每一种声音都像冰冷的锥子，凿向他脆弱的神经。
冯攸生想捂住耳朵，想丢掉这该死的剑，想缩到一个没人能看到他的角落。但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，被钉在这面破盾后面动弹不得。死亡的预感和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、新鲜飘来的血腥气，如同无形的绳索，将他越勒越紧。
“跟紧我！别掉队！” 周立嘶哑的吼叫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显得格外微弱，却像针一样刺进冯攸生的耳朵里，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扑向他，他瞬间望向声音的来源，眼神里全是恐惧和无助。
就在这时，几支力道强劲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，钉在了冯攸生藏身的木盾上，木屑纷飞！盾牌剧烈地震动，一支箭尖甚至穿透了盾牌，闪着寒光停在了离冯攸生眼前不足一尺的地方！
“妈的！城头的梁狗！” 周立咒骂着，身体压得更低，汗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出道道泥沟。
混乱中，几个梁国士兵的身影，从侧面一个被撞开的缺口钻了出来！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疯狂，手中挥舞着一把沾着新鲜血珠和碎肉的长刀，冲向侧翼较为散乱的晋军步兵阵脚，其中一个发现了躲在木盾后的冯攸生，随后径直地扑了了过去。
那梁卒的目标明确，长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恶风，朝着冯攸生藏身的盾牌缝隙，当头劈下！
“小心身后！” 周立的嘶吼带着破音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！
冯攸生完全是凭着求生的本能，在听到周立声音的瞬间，不顾一切地向侧面猛扑翻滚！
“咔嚓！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！长刀狠狠劈在了冯攸生刚才藏身的木盾边缘，本就破旧的盾牌应声碎裂了一大块！ 木屑和尘土四溅！
冯攸生狼狈地滚倒在地，心脏几乎跳出喉咙。那梁卒一击不中，布满血丝的疯狂双眼瞬间锁定了滚倒的冯攸生，没有丝毫犹豫，长刀再次扬起，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，朝着他毫无防护的身体猛劈下来！刀刃在冯攸生极度恐惧的瞳孔中急速放大！
时间仿佛凝固。
“噗嗤！”
一声沉闷、令人心悸的、筋肉骨骼被劈开的钝响。
冯攸生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。
他看到周立不知何时已从斜后方猛扑而至，用整个后背，像一堵单薄却决绝的墙，死死地挡在了他的身前！而那柄裹挟着梁人无尽恨意与绝望的长刀，此刻，正深深地、残忍地劈砍在周立的后颈与肩胛相连的地方！刀刃深深嵌入骨肉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，暗红的鲜血如同被挤压的浆果般瞬间喷涌而出，他甚至能看到周立那翻卷的皮肉和森白的、断裂的骨茬！
“不！！”
.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