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灰沉,如同烧焦的布盖在了天地之间。烧焦枯萎的树枝,在无声的诉说着这片土地发生的点点滴滴,悲怆而又残忍。
尸堆深处,一只被血污与泥浆糊满的手忽然探出,在尸体间艰难地推挤,伴随着骨节的咔咔声,那只手终于撕开了一条缝隙。许久之后,一个人影,缓缓地、几乎要被死气吞没般地坐了起来。冯攸生大口喘着粗气,喉咙干得像被沙砾刮过,胸口的空气仿佛带着血腥味,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,让他不禁龇牙咧嘴。他抹了抹脸,茫然地看向四周。风沙裹挟着尘土和血腥,吹在冯攸生的脸上,像是战鼓,又像是哀嚎,却唯独看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。
他试着在横七竖八地站起来,在失败了数次后,终于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。
天边的灰云被风卷得层层翻滚,远处的旷野没有任何声响,只有血的味道在风中徘徊。
他右手紧握住不知道是谁的剑,四处张望,确认再无声息,这才踉踉跄跄地迈开步子,朝着黄昏霞光的远方而去。
……
冯攸生看着铺面而上的难民人群,他看着他们,面容消瘦,满脸呆滞,只为活着而行。他抬起头,目光落在头上的牌坊。那牌坊被风沙侵蚀,斑驳的石面上,却还是能隐约看到那四个字——
“贞顺留芳”。
他怔怔望着那几个字,呆立片刻,不知为何,忽然笑了一下。笑声干涩,听起来却更像是讽刺。
他正想跟着人流一起沿路而下,准备转头的那一刻,却突然停下动作,在人潮翻涌的尽头,有一道身影——
那道身影逆着人群而行。灰白的道袍被风沙染黄,袍摆翻卷,露出宽厚的身形。
冯攸生盯着那道背影,与逃命的难民背驰而行的他,在冯攸生眼里宛如一道独特的风景。
胸口一阵莫名的悸动,像是在与什么做斗争。冯攸生抿了抿干裂的嘴唇,低下眼眸,犹豫了一会,然后抬脚,跟了上去。
……
大风越刮越烈,冯攸生用手臂掩住额头,眯眼看向前方。那人依旧不疾不徐,肩背微阔,沙尘在他衣袍上凝成一层淡黄,却给冯攸生一种说不上的感觉。
老天爷似乎对庞庞苍生无情无义,已经不知跟随了多久的冯攸生几乎听不见风声,只是麻木地跟着前面那道身影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追,只觉得胸口有一股力量牵扯着,像是被命运拖着前行,又像是那背影背后,有他该找的答案。
不知过了多久,天光暗得几乎滴下灰色的雨。冯攸生脚步一顿,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步伐。
风在这一刻仿佛被压住,只余下呼吸声。
冯攸生咬了咬牙,继续往前走,掠过那人的身影,脚步有些迟疑,却始终没有停下。风沙仍在,天色愈发沉。
他感觉那人似乎在注视着自己,但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。他分不清前方的方向,眼前的天地开始剧烈摇晃,风从耳边刮过,像是有人在远方呼唤,又像是死神在低语。
视线逐渐模糊,终于,膝盖一软,支撑不住,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。视线的最后一刻,他似乎看到那人在向他走来,最后停在面前。
然后,一片黑暗。
……
当冯攸生再次睁开眼时,鼻端传来淡淡的药草气。他躺在一个破庙的角落,屋顶破了洞,冷风从裂缝钻进来。火光摇曳,一个宽腹身影坐在火堆旁,正低头煮着什么。
冯攸生想动,却被一阵酸痛逼回去。那身影抬起头,眼神平静如水。
“醒了?”
冯攸生哑声道:“……你救的我?”
那人没有回答,只是拨了拨火堆,过了会又淡淡说道:“风太大,死人太多。看着你还喘着气,就顺手带回来了。”
他伸手递过一个陶碗,里面是些混着野菜与干面屑的稀汤。
“喝吧。”
冯攸生接过,双手颤抖,灌入口中。那汤苦得像土,却是他许久以来喝过的第一口温热的东西。
火光映在两人脸上,庙外的风沙仍在呜咽。
那人沉默了片刻,忽然低声道:“这世道,死的死,逃的逃,活下来的都成了罪。”
冯攸生抬起头,喉咙发干地问:“你是谁?”
“李渊尘。”那人答。他顿了顿,又加了一句,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火声吞没:
“一个还没死透的人。”